一口,埋怨自己应该再快些回来,说不定奶奶见到热腾腾的烤地瓜,就不会舍得睡过去。
夏以臻很快把三只都吃完,两只腮撑得很满,她认真地嚼着,直到咽下最后一口,嘴巴才终于无事可干地呜咽出来。
她终于一无所有了。
终于,这个世上也再没她害怕的事了。
三岁五岁,她怕小朋友们说她没父母。
八岁九岁,她怕自己胆小无趣,别人不喜欢她。
十五六岁,她怕考不上好大学,辜负奶奶的期望。十八九岁去了不错的大学,她又怕自己太费钱,令奶奶为她操劳辛苦。
二十一岁,她怕被人小瞧,怕不能和喜欢的男孩儿长相守,怕奶奶撒手人间永远地离她而去……
她曾努力避免着一切发生,可一切还是在她遥无尽头的害怕里,纷纷发生了。
二十二岁,孑然一身,终于再也无所畏惧了。
过了不知多久,夏以臻才令眼泪收住,用沾满炉灰的双手用力蹭去泪痕,笑了笑,让自己看上去平和而轻松。
她站起来再次帮奶奶盖好被子,轻轻地说:“奶奶,放心去找爷爷吧。我会好好活着,会活得很好,不会再受伤,也不会比任何人差。”
她弯弯嘴角,在孙静香的额头轻轻吻了一口:“晚安,奶奶。我们还会再见的。”
元宵节的殡仪馆。
荣熠赶到的时候,已经急得一张脸通红,粗喘着,话都说不出来。他回家过年,刚得知消息就奔了过来。
见到夏以臻的一刻,他匆匆拉开背包翻找,很快摸出一只小木盒:“以臻对不起,我对金饰的工艺还不算熟,拖了这么久才弄好,害你奶奶没看到。”
“没关系,来得及给她戴上。”夏以臻平静地笑笑,接过来,“不好意思这么急地喊你回来,我很想让她漂漂亮亮地去见我爷爷。”
小荣沉默地摇摇头,看着她,看她取出耳环放在手心,反复抚摸着,又抬头笑着说:“真好看,她一定喜欢。”
她说完帮孙静香戴上。
奶奶的身体已经冰冷了,耳垂还留有当年耳环被抢时留下的伤疤。夏以臻轻轻一扣,两只金环便亮闪闪的,真的像星星一样,坠落在奶奶身边。
化妆师把孙静香画得慈善又安详,面色如生,像从未生过这场大病似的。夏以臻提前帮她换好了过年时的那件红衫,又抿齐了头发。
天上一日,人间十年。这样去见爷爷,是否也算小别胜新婚?
穿着黑衣的工作人员走来说:“家属,时间到了。”夏以臻点点头,安静地跟在推车后,陪孙静香走进火化室。
夏以臻最后一次拉了拉奶奶的手,又吻了她的脸颊,在她耳边轻轻说:“奶奶,我知道你闲不住,等你变成星星,也要做闪得最用力的一颗,让我一眼就认出来,好吗?”
“我从小就不是一个很出色的小孩,谢谢你仍旧无条件地爱我。”
“我也爱你,永远。”
她温柔地笑笑,感受着奶奶的手正一寸寸从手心脱离。夏以跟最后一次摸到了她厚而粗粝的手掌,摸到她一辈子诚实劳动积攒的硬茧,摸到她因长期洗碗而变形的手指,那里有一处深深的凹陷。
“等等!”夏以臻愣住了,在孙静香被推入火化炉的一瞬,追上去,“让我再看一眼!”
“我奶奶没有戴戒指!让我看看!那是我爷爷送她的!不能没有!”
可火化炉的大门还是像所有人一样,没有等她就关闭了。
小荣用力地抱住她:“别去!以臻,危险!让奶奶安稳地走,别这样……”
夏以臻嚎啕大哭,她再也看不到奶奶了,再也不能抱着她,听不见她的声音,也吃不到她做的面了……这个世界上,也终于没有亲人会疼她爱她了。
过了很久,工作人员从一堆碎骨和碎灰里找到了一对金耳环,夏以臻摇摇头,最终把它们一同留在了骨灰盒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