戏班子的班主跑到曹府上要人,把本就年迈体弱的曹老爷气了个倒仰,延医问药的拖了大半年,便驾鹤西去了。
曹金柱少爷的新婚妻子回了娘家,不久之后改嫁远地。
曹家几个闺女早就嫁了人,哪里还能管娘家事,曹家大院荒废了一段日子,被旁支占了去,街上几个铺子卖的卖,分的分,从此月城便没了曹家这号人。
月城本就是座小城,长日无聊,这种风流韵事、香艳新闻足足传了大半年。
但要光是这么着,不至于让方绍伦记这么久,这事还有后续。
大概一两年之后,也就是曹家败落不久,这位曹金柱少爷竟然又回来了。
一个人回来的,满身狼狈、面目凄惶。
看了家中景象,更是如遭雷之殛,痛悔不堪,原来的旁亲旧友也有一二好事者,追问他如何落到如此境地,他只喃喃道,“婊|子无情,戏子无义。”
之后,他便成了烟馆赌场的常客。
方绍伦看见他的时候,这位传说中相貌英俊的男子已经形销骨立,不成人样了。
烟馆的打手们把他往门外头丢的时候,正好方家的人马过境,便不曾对他施以拳脚。
他衣衫褴褛,拍打着身上的灰尘,蹒跚远去,嘴里犹自喃喃念叨:“……哼哼……婊|子无情戏子无义……”
那时方绍伦不过十二三岁,张定坤刚刚调到去方学群身边,他身后是两个新来的毛孩子,见大少爷驻足,便将这香艳故事原原本本讲给他听。
方绍伦坐在马上,看着秋风里萧瑟远去的佝偻背影,只觉得寒意沁人……这份冰凉在十来年后,重又袭上心头。
方学群如今的身体比之当初的曹老爷还要不如,要是让他知道他跟张定坤有这番苟且,只怕也要气得倒仰。
这种香艳新闻如果出自方家,只怕整个月城都要被震动。
方绍伦在床上翻来覆去,双手覆住面孔,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。
他一夜不曾安睡,至天明正要迷糊过去,生物钟又让他准时睁开了眼睛。
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,照旧到庭院后头的演武场去站桩,只觉得脚步虚浮、根基无力。
勉强撑过半个时辰,回房洗漱,下来吃过早饭,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。
门房送了封信进来,火漆封印了,但他一看上面字迹便知道出自谁的手笔,抬手要撕,踌躇片刻,到底还是打开来。
这回不是文绉绉的掉书袋了,几句白话跃然纸上。
绍伦:
我为昨夜的唐突向你致歉,实在情难自禁。言行不受管控,实乃二十七年人生未有之事。我心悦你多年,思之难忘,盼之如狂,或许你能因此宽宥一二。我极想向你当面奉上歉意,盼于长柳书寓一晤,殷殷等候。
定坤
方绍伦面孔一时红一时白,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薄薄纸页,一条条撕得粉碎,等再也拼凑不出,才投入一旁字纸篓中,恨恨咬了咬牙,又长长叹了口气。
张定坤透过长柳书寓的玻璃窗子,望着逐渐暗沉的天色,叹了口气。
冬天本就黑得早,这会又起了风,书寓外那一排柳树光秃秃的枝条在风中乱舞。
书寓里上了灯,桌上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正“咕嘟”着,柳宁一边布菜一边问道,“三哥,看样子,方大公子是不会来了?”
张定坤点了点头。
柳宁捧过一旁的酒瓮,“打电话去催了吗?”
“打了。”张定坤摆手,“不喝了。”
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呢,无非借酒浇愁罢了。
他打通月湖官邸的电话,刚说了句“喂”那边就挂掉了,再打就是忙音,估计是被拔了电话线。
柳宁笑道,“大少爷挺傲气呵,难怪灵波上次过来念叨着要帮你想办法。”
张定坤不以为意,“她能有什么办法?我都拿他没办法。”
柳宁觉得好奇,“三哥,其实我们家没这个传统吧,我记得娘那时候很喜欢听戏,一帮子票友,他们总求她伴奏,穿红着绿的在家里面咿咿呀呀的唱,爹看见了斥他们油头粉面,不男不女。又说戏子里头好南风的多,不是个正经。他老人家要知道你如今这样,非得把你打死不可。”